序：

我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天了，她突然跑过来跟我说分手，那时我正在员工宿舍换衣服，面前一排米黄色衣柜敞开着，听到她的话，我吓了一跳，额头差点撞在衣柜门上。

“你发什么疯呢？！这种时候开玩笑！”我吼她，头也没回，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皮夹，每次她说出伤人的话，无非是想多问我要一些钱罢了，对此我早就习以为常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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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实在话，这也不能怪她，她有个体弱多病的母亲，成天躺在床上等着她去挣医药费，父亲早年在工地上出事故，走了，生活的压力迫使她不得不厚着脸皮去弄钱。

也不知道因此吓跑了几任男朋友，反正自从遇到我之后，我就成了她日常贴补家用的‘提款机’。

‘估计我们离真的分手也不远了吧？’我想着，从皮夹里抽出两三张百元大钞，塞给她，然后收起皮夹，抽出工作服往头顶上套。

每次她一拿到钱就会走，半句话都不多说，我以为，这次也是一样，所以没多在意，可等我套好工作服回过头去，她却仍然站在原地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我。

“你干什么？不用上班了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钱不够就说，我这里还有些，你都拿去吧。”等了几秒钟，她不做声，我便自作主张将剩下的钱拿了出来。

“不用了。”

没有任何心理准备，她突然把所有的钱都塞回我手里，然后放下肩上破旧的帆布包，从里面掏出一副毛绒手套，递给我说：

“这是我前几天偷偷用车间里废料做的，虽然不好看，但足够保暖，你拿着吧，马上天冷了，我看你连手套都没买……嗯…那个……对不起！我们真的分手吧。”

听到最后那句话，再看她平静的表情，我的心抽了一下，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，试探着问她：

“你妈妈身体还好吗？”

“她疯了，去了护理院。”

‘是吗？与我想象的不一样啊！’我想着，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，继续询问：“护理院很贵的，你应该比以前更需要钱，为什么把钱还给我呢？”

她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，回答说：“没多少，爸爸的赔偿金还剩下一点，正好给交了半年，我合计着，这半年我不需要再为钱发愁了，护理院提供一个护工和妈妈的三餐，我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。”

“那半年后呢？”

“我打算去做兼职，我们车间里好几个女孩都在偷偷做兼职，只要不影响上班时间就行，如果顺利的话，我可以攒一些钱，留着给妈妈交以后的护理费。”她说得很淡然，我却为她感到唏嘘，虽然我不是真的喜欢她，但此时此刻，我感觉自己的英雄情怀被她激发出来了，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。

犹豫片刻，我伸手捧起她的脸颊，迫使她直视着我，问：“为什么每次要钱都跟我说分手？”

“因为……”她嘴唇动了动，脸色有些难堪，但还是开口说：“因为我觉得，每次问你要钱，你心里肯定都挺讨厌我的，与其听你说分手，还不如我自己先说，这样还能有一点点尊严。”

“所以你每次都做好准备，拿不到钱就真的分手喽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以前那些个男朋友也这样吗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你不开口提钱，他们也能猜出你是要钱？”

“不，我开口提钱了。”

“那为什么对我，只开口提分手呢？”

“因为你每次都太主动，我来不及开口，后来就习惯了。”

“不提分手好不好？”

“我是个累赘。”

“你从来不是，你比车间里大部分女孩都坚强。”

“我花了很多钱，一分都没办法还给你。”

“那些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你喜欢我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再次沉默，她看着我的瞳孔中带上了奇怪的神色，我看不懂她是怎么想的，只能等待。

也许是两个人身高差距太大，她脑袋被我捧着，脖子有些累了，在挣脱我的制约后，她才说：“我喜欢你。”声音很轻，但还是像一股暖流钻进了我的心里。

我有些不忍心，张了张嘴，话语堵在喉咙口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，正在犹豫间，偏偏更衣室外面传来了声音，没办法，我只能俯在她耳边，把剩下的话说完。

她的脸色很快从平静转为惊讶，在我离开她耳边后，傻愣愣看着我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我微笑着，刮了一下她的鼻子，把皮夹里所有的钱都塞进她工作服口袋里，说：“傻瓜，拿着吧，没有人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，我会履行我的承若，给你幸福安逸的生活，半年以后，护理院所有的钱都由我来出，你不用担心，好了，去上班吧，再不去就该扣你工资了。”

她最终还是带着钱离开了，我望着她的背影想：‘看吧，她离不开我，没有一个男人像我一样愿意接受她的全部。’这并不是在嘲讽她，而是在嘲讽我自己，真的，我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，反而对她充满了愧疚，不想些什么的话，我会被愧疚‘吞噬’。

把手里的毛绒手套扔进衣柜，锁好，我转身朝左手边的小铁门走去，那里有条捷径，可以直接通往机械车间。

还没走到铁门前，我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，是个熟悉的人，他问我：“下周一休息，带你女朋友来参加聚餐吧？就我们几个好友，地点在玫瑰公园。”

“她要加班，不能去。”

“那就你一个人来，多带点吃的，我们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，我都馋了。”

“好，下周一几点钟？”

“早上九点钟，在玫瑰公园露天吃自助餐，反正一人一份餐费，自带酒水食物也不要紧。”

“餐费是多少？我记得玫瑰公园要门票的吧？门票钱你们准备了吗？我最近没什么钱，都贴补给女朋友了，你们要是包门票钱，我就去。”

“没问题，门票已经都准备好了，玫瑰公园最近打折，有演出看，还是大明星自己登场表演呢！你去了肯定不会后悔！”

“好吧，那我们下周一见。”

“嗯，下周一见。”

对话没用多少时间，我很快收起笑容，离开了更衣室，我朋友还在那里跟其他新进来的人闲聊，他是晚班，正准备放工回家。

以上这些，就是我对那天事件的全部回忆了，后来的聚餐，我浑浑噩噩只记得自己在烤肉上洒辣椒，然后就发生了冲突，身边人向我扑过来，而我，慌不择路跑上舞台，毁了一台的好戏。

对了，还有那个像‘鬼神再临’一样的男人，他躲过倒塌的设备，跃下舞台，在一片尖叫声中跳上了我面前的圆桌，用那双泛红的瞳孔直盯着我，至今想起来，我都感觉后背布满冷汗，就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似的。